小小兵〡呂家賢老師

雖然不是在部落第一次帶小一，但是面對19個新生，其實，我心理壓力不小。尤其是、當我表達我很緊張之後，身邊的朋友跟我說：「你行啦！」這句話又讓我更緊張了。「萬一我不行呢？」話、才到嘴邊，男人的面子又讓我硬生生地吞回去。 時間並不在乎我緊不緊張，總之隨著鬼門開，校門也開了。19個小孩，要面見傳說中很兇的呂老師了，小鬼見鬼王了～ 每一年、總有些孩子是藏不住的，很快就會引起你的注意，小小兵就是。而且小小兵會無限制的複製，在最短的時間內，佔據老師大腦裡的資源。 一開始，小小兵只像隻蟲，東張西望扭來扭去，聽不懂口令一整個狀況外。小一新生嘛～ＯＫ的啦！不過接下來，小小兵上課中一下子要沖洗杯子，一下子舉手，用手上那一坨包著鼻涕的衛生紙，示意他要丟衛生紙。丟完衛生紙又舉手說要「幾肘。」（洗手）一下子又說要：「交尖筆。」（削鉛筆）交個尖筆就是十分鐘，把每一台鉛筆機都轉一轉，把上面的。（我暈～有完沒完啊！） 每當我覺得課程有一咪咪的流暢感，接著就是一下子找不到「尖筆」（鉛筆），一下子找不到「醬鼻紮」（橡皮擦）。喂！還有很多孩子要盯啊！當我放棄尋找，給他一個新的橡皮擦，鉛筆又不見了！哇靠！這裡是黑洞膩？這裡是百慕達三角洲膩！什麼東東進了這裡的結界都會不見膩！！！那一天最後我給了五個全新的橡皮擦，寫上名字，還是一個接著一個不見！隔天到學校，還是沒有橡皮擦！接著連數學習作也不見了，啪的一聲，理智線斷了，噴火了！吼了小小兵幾句，他被嚇到了，皺著眉頭、紅著眼眶。 趁下課我打電話到小小兵的家，請阿嬤幫我送習作上來，「我不知道是哪一本。」阿嬤很抱歉地說。「書本上面有寫『數學習作』四個字。」我自以為聰明的說明。聽完、阿嬤嚅嚅囁囁說：「老師…可是我不會看字。」哇咧…這下子囧了。 我的怒氣節節高升，即使後來的我知道那是因為我不知所措，但是當下的我卻無法阻止自己的理智節節敗退，我越來越常吼小小兵。每當我壓抑著怒氣，要小小兵站一分鐘，他不再是像之前那樣嬉皮笑臉，他每次一站起來，就是紅著眼眶，眼神充滿無助。 那天下午、小小兵的阿嬤來接幼兒園的孫子，一台機車，還載好幾個幼兒園的。她搖著略晃的身形，走到教室走廊，把數學習作拿給我，又向我抱歉了一次，說：「老師、不好意思，我不會看字，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這一本？」「我要照顧四五個孫子，不知道這一本被哪個孫子從書包拿出來的。」 我的心一沉，內疚感更深了。但還是鐵了心告訴小小兵的阿嬤，小小兵學習的狀況。阿嬤說：「我不會看字，我不會教，可不可以讓小小兵在學校寫完作業再回家？」我答應後，阿嬤便坐在樹下等待小小兵放學。我看著阿嬤在樹下的身影，想起幼兒園老師告訴我「孫子多，阿嬤能做的就這麼多了。」我想起小小兵一被我吼，紅著眼光的表情。「helpness」，「習得的無助感」這幾個字教科書裡的字眼從我腦門竄出來。像是從天上撥開的雲隙伸出一隻掌，狠狠地巴了我！大聲喝斥： 「我！怎！麼！變！成！這！樣！！！」 你說小小兵笨呢？是嗎？就在我自我批判了之後，他幽幽的漂到我身邊了：「老雞，我不會解ㄢ。」（老師，我不會寫ㄢ ） 我嘆了一口氣，罵不下去了，索性一把抓起小小兵的手，要他邊寫變念，這天兵也就邊寫邊念，一下子就寫了半頁，隨機考了幾個，倒也都全對。這可妙了～

當我握著小小兵的手，一個字一個字把作業寫完，屁股傳來的是一陣一陣的臭味。我瞄了一眼，沒穿內褲，我想應該是大便也沒擦乾淨，傳來的大便分子進了我的腦門，oh～my～太讚了！這，謝謝祢啊～我的老天鵝。憋了一陣子，受不了了，要小小兵自己回去繼續寫，沒想到另外一個孩子來了：「老師、我不會寫。」 嘆了一口氣：「好、老師教你。」我繼續我著第二個孩子寫。當我握著他的手寫字時，他的頭就在我的臉旁邊，然後我很確定，他頭髮上水滴狀的頭蝨卵鞘跟我距離不到1公分。oh～my～太讚了！這，謝謝祢啊～我的老天鵝。然後我還是抓著這孩子的手寫完了～ 接著、越來越多孩子跟我說，老師我不會寫ㄤ 、老師我不會寫ㄢ 。每當我握著一個孩子的手習寫一個注音符號，就會引來三個孩子「不會寫」更多注意符號。當你每握著一個孩子，就會多出三個孩子，有的寫完一行，還會再來排一次隊，告訴你「我不會寫ㄤ」，血壓又開始上升了～～～「拜託！！！我不是的教過了嗎？」我心裡吶喊著！ 在我差點就開口把永遠教不完的隊伍轟回去，突然間我，我懂了，這些孩子要的不是注音符號。於是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一個一個教孩子握筆寫字，夕陽西下～最後教室還是清空了！哈！我的老天鵝～我終於全部清空了！！！ 關窗戶前，夕陽灑進教室裡，想起當我抓著小小兵的手寫字，接著越來越多孩子主動來找兇巴巴的我學寫字，有些道理，像夕陽一樣清晰了起來。 我們怎麼對待學習慢的孩子，會決定所有的孩子怎麼看待我們自己。 當老師願意花時間在學習慢的孩子身上，孩子也會感受到自己不被放棄，然後就會有更多孩子希望能分享到這份關注跟關愛。表面上看起來，是學習慢的孩子，耽誤了大家的學習速度。 但是事實上，是學習慢的孩子，讓我們彼此珍視，於是，我們會走得比較慢，但是、我們會一起走得比較遠。 有些孩子，他們來到我們的面前，他們可以誘發我們的無知與怒氣，更多時候，他們會激發更多的善良。 「其實、他們是天使。」我關上最後一扇窗，結束這奇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