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墳墓上的課 〡 呂家賢老師

那一年、2015。趁著清明節過後，剛掃完墓，忐忑不安的發出了家長同意書，打算和16個孩子到部落旁的墳場去做了田野調查。是的，去墳墓。不被罵才怪，所以忐忑不安，幸好、家長都同意了。

1. 我們把墳墓區平分、平分、平分再平分，約略劃分成16等分。
2. 族人大多信主，墓碑上都刻著出生日與逝世日，逐一抄下來。
3. 輸入到Excel，部落族人的平均壽命，就可以算出來了。

要到墳墓做田野調查，孩子有人說會怕怕的，我吐槽：「所以平常叫你們別看鬼片嘛！」幸好迷信的力量是強大的，所以，正中午去，陽氣盛～真的假的我是不知道，總之孩子們信了（也說不定是因為生氣的老師比鬼可怕）。幸好信仰的力量也是強大的，進去前，圍在一起禱告，抱歉打擾了祖靈，希望祖靈祝福這群孩子。講鬼、就怕怕的；講祖靈，突然就親切了起來。妙的是、所有的擔憂倒是在進去之後就煙消雲散。烈日下、孩子靜靜的抄寫著資料、有時三三兩兩的圍著一座墓碑，我好奇的過去關切，他們說：「沒事、就有點想念我堂哥。」之後、有的追思姊妹、有的祖父...我也不忍催促，這樣也好，在烈日下的墳墓看著學生思念逝去的親人、我居然有一種浪漫的感覺、真怪。本來想拿相機把畫面拍下來，換我怕怕的、結果縮手，真怪。兩天後、資料Key in完畢，接著跟內政部網站公布的平均餘命，一比對，這柱狀圖...太有事了～遲疑了一陣子、結果我龜縮了（註1），之後、檔案就躺在電腦裡。

直到得知「偏鄉教育法草案」進入立法院一讀（註2)，讀了草案，一來很欣慰偏鄉教育終於在法令上獲得更多關注、一來則覺得草案也有一些可以充實的空間，於是又再把這個圖表挖出來。既然我是國小老師、那就先聚焦在圖表在0-10歲，以及10-20歲那兩根柱子吧！全國的平均是0.7%以及0.3%，可是這裡高達5.0%及5.2%。（100個新生兒，0-10歲走5個個，10-20歲再走5個，只有90個長大成年。）（註3） 孩子沒有順利長大，對孩子、對家庭、對部落甚至對國家都是損失。在部落的這十一年，據我所知有4個學齡前的孩子逝世，我自己帶畢業的學生也有一個車禍逝世。這個田野統計調查即使不夠準確，但是與我的經驗是相互呼應的。這個數值我認為表現出部落的兒童以及青少年需要更多的照顧與安置。建議偏鄉教育法應該進一步將安全網織得更密，先盡力讓孩子都平安長大吧！  1. 課後照顧應全面實施，並且與補救教學應脫鉤 部落的家長農忙時期（如梅子採收期）早出晚歸、有時還須要到外地工作數天（高麗菜採收期住在工寮一住就是一兩個星期）。都會地區家長可以找到安親班或是補習班安置小孩，部落的孩子四點放學過後（低年級更早）、爸媽農忙返家這段時間就是空窗期。在家玩火？到河裡玩水？偷騎車？...總之、這段沒有人照顧的時間、往往也是出意外的高危險期。近年來雖然偏鄉地區也都有辦理補救教學、但是實施對象針對學習落後的學生。我這學年有件更冏的現象，就是我們班全班檢核都通過，所以課後照顧班就自然而然開不成了，四點過後就放牛吃草了。我是可以高興孩子學業不用補救，但是出事了，那我的辛苦不也白搭了？至於課後照顧的內容，太多了。寫功課、學才藝、打球運動...總之、讓孩子有人陪伴，有人照顧，免於意外是最起碼的照顧跟安置。至於照顧的方式跟內容，應另闢議題討論。 2. 寒暑假的空窗期 每年的寒暑假大約是12週，佔全年23%。且不論寒暑假過後學生學業退步的幅度，這段時間沒有學校的營養午餐，有些孩子根本就是在別人家搭伙長大的。我不認為寒暑假必須讓孩子上課，但安置孩子的配套則是必需的（註4）。否則老問題：玩火玩水騎機車，寒暑假更是出意外的高危險期。 3. 充實學齡前幼教與托育機構 剛到部落的前幾年，最讓我印象深刻的畫面之一就是包著尿布的奶娃在學校操場上玩土。在部落這幾年、最常聽到夭折的孩子、往往也就是學齡前的孩子。孩子跟爸媽到田裡工作、轉個頭孩子就不見了；留在村子裡不在身邊，出意外一樣來不及處理。長時間讓孩子在操場上玩到讀幼兒園，人際互動少、語彙發展刺激缺乏；鄰村的國小沒有國幼班、孩子上小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從上廁所蹲馬桶重新教起。請不要再花時間批判生孩子的家長，要是能送幼兒園、托兒所，家長早就送了。現行的狀態需要的不是批判，而是盡力改善這群孩子的現況。 4. 偏鄉試行、推廣至弱勢家庭 我的著眼點並不只是聚焦在偏鄉或是原住民，回到統計圖表，0歲-10歲的全國國民也有0.7%的孩子。我相信這0.7%也有許多弱勢家庭，他們或許身居都會地區、只因為不是偏鄉，不是原住民族，結果更容易被忽視。0.7%的比例雖低、但那是以全體國民為母體，那必然不是一個小數字。我認為先進快再偏鄉地區施行（因為偏鄉地區往往缺乏安親或托幼機構），並透過試行的經驗，進一步將在國民教育階段，建置更完善的社會安全網，先盡力讓這些有機會長大卻沒有長大的孩子，有更高的機會順利長大吧！如果您閱讀到這裡，謝謝您沒有滑開視窗，更期待您可以分享出去，讓更多人持續共同關注偏鄉教育，這裡的每個孩子、都是台灣之子，也都是台灣未來的可能，需要更多人的關注。 附註說明： 註1：這份統計來自於到部落的墳墓區一一紀錄墓碑調查而來，資料是從日治時間累積至今。比對的內政部資料則是民國103年度的，這樣的比較會有所偏誤。更詳實的資料在「簡易生命表編制結果」（http://sowf.moi.gov.tw/stat/Life/T04-analysis.html） 註2：立法院之偏鄉教育法草案 ( http://lci.ly.gov.tw/LyLCEW/agenda1/02/pdf/09/01/13/LCEWA01_090113_00038.pdf  ) 註3：根據公部門的資料，原住民在成年之前的平均餘命依然少了全體國民7.74歲到8.25歲。礙於學識不足，我無法順利的解讀這樣的差距在統計學上的意義，但是仍然呈現出原住民族在成年之前身故，是個顯著的困境。

註4：我任教的學校暑假期間會和博幼基金會合作，大約會有一半的孩子進行為期七周的夏日學校。再加上與大學合作進行一個為期一周的夏令營，合計八週，大致可以可以讓孩子平安度過暑假。但是、其他學校呢？沒有參加夏日學校的孩子呢？